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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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飯後,周源把他們一一送回家,秦淮跟著陳可南在他家附近的地鐵站下了車。兩人走到地鐵口,不約而同停住了腳步。陳可南問:“最近上課都順利嗎?”

秦淮點點頭,“你明天不上班?”

“放假了,八月二十號開學。”

“我不在學校,你挺省心的吧。”

陳可南只是笑。

地鐵口進出的人多,兩人慢慢走到路邊,陳可南瞥了他一眼,“你班上的人多嗎?”

“還行,十來個。我上的大班,人少了我不自在。”秦淮聳了聳肩,“班上有二十多歲的,還有個三十歲的。”

他沒頭沒尾地講起了班上有意思的事,陳可南一言不發地聽著,說到中途,秦淮一轉頭,對上他的視線,突然沈默了,臉上的笑意也淡下去。“反正就那樣。”他最後說。

“挺好的。”陳可南說。

“一點都不好。”

並沒有什麽好笑的,但陳可南就是克制不住。眼見秦淮又要發火,他岔開話頭,“行了,早點回去吧。你還要上課。”頓了頓,又忍不住問,“你上課累不累?壓力別太大。考不上也沒什麽,現在出路多的是,讀個好學校也未必就能怎麽樣。”

秦淮疑惑地看著他。“我才沒那麽笨,你幹嗎潑我冷水。”

“我怎麽潑你冷水了?”陳可南詫異地笑起來,“我是怕你壓力太大憋出病。”

秦淮怔了怔,“我現在不是你學生了,要你管。”

“那我走了。”

陳可南一連走出七八步,直到電線桿旁才停下來,轉身一看,秦淮果然還站在那裏,嘴唇抿得緊緊的,一副覺得自己酷得要命的蠢樣。

“跟你開玩笑的。”陳可南走回他跟前,伸出手臂,“行了,來,我抱。”

“抱個鬼啊!”

秦淮剛罵完,就被陳可南抱住了。

一陣風吹過來,他聞到陳可南耳後淡淡的香水味和洗發露的香氣,觸摸到他帶著體溫的襯衣,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悄無聲息地沈進了水裏,仿佛一具屍體。夜晚的風餘熱未消,撲到臉上讓人呼吸困難,可秦淮現在一點也感覺不到了。他只看到地鐵站的燈光,車流的霓虹,招牌的斑駁碎彩,那是一個全新的流光溢彩的花花世界。

“我怎麽覺得你好像長高了一點。”

陳可南說這話的時候,秦淮隱約感覺到他的胸腔微微震動,不由吸了吸幹燥的鼻子,低聲說,“等我長得比你高了,第一件事就是揍你一頓。”

“好主意。”陳可南笑著說。

秦淮深深吸了口氣,他的嘴唇細細顫抖著,幾乎沒法說出清晰的詞句。他剛剛控制住自己的嘴唇,陳可南卻放開了他。

“好了,快回家。”

於是秦淮什麽也沒說,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轉身走了。

之後幾天,陳可南過起了晝伏夜出的生活,白天一整個城市都置於沸騰的水波之中,他就在家裏拉上窗簾看電影。晚上見了幾個大學和研究生時的同學,不時跟周源出去吃個夜宵。

八月六號這天不太熱,他中午打了個盹兒,一點多鐘起床出門去超市買酒。

陽光過於強烈,墨鏡外的一切都呈現出白慘慘的顏色。他提著一大口袋啤酒,低頭點上一支新買的煙,沿著樹蔭往單元樓走,遠遠望見一個人站在太陽底下,正仰頭往上看。他不由也擡起腦袋看了一眼,天空藍得像一塊凹進去的玻璃。

再走近一些,陳可南認出那是秦淮。他看了眼時間,已經兩點多了。秦淮現在每天下午應該上四鐘頭的英語。這是他從周源那裏拐彎抹角打聽到的。

這臭小子。

陳可南快步走上去,塑料袋摩擦的聲音驚動了秦淮,他轉頭看見,吃了一驚。

“你在這兒幹什麽呢,”陳可南不客氣地說,學著他剛才的模樣朝天上望,“等著天上掉錄取通知書?”

秦淮像是還沒從突然見到他的驚訝裏回過神,眼睛圓睜,一句話都沒說。

“現在幾點了,你不是每天兩點到六點有課?你爸為你大把大把地燒錢,你就跑這兒樓底下發呆?我住十六樓,你在這兒能看見什麽,不如把我陽臺對面那家買下來,慢慢看個夠。”

秦淮仿佛被罵懵了,直楞楞地把他看著。陳可南一氣說完,也跟著怔了怔,一下子別過臉去,想起手上還拿著煙,舉到唇邊抽了一口,低頭彈落煙灰。

秦淮還是不說話,陳可南看見他兩腮的肌肉一動,似乎咬緊了牙關。墨鏡下的秦淮和周圍的一切一樣,呈現出慘白的冷光。大約是在烈日下站了不少時間,他眉頭緊皺,額頭和上唇都凝著一層冰冷的汗水。

陳可南緩緩吐出一口氣,煙霧還沒撲到秦淮身上就散了。

“我怕你不方便,就沒上去。”秦淮低聲說,“今天我過生日,本來想晚上請你吃個飯。那還是算了吧,我上課去了。”

他飛快地走過小路,繞過樹籬不見了。

陳可南站在原地,看見重重疊疊的樹影吞沒了他的背影,熱風湧動,灰色的樹葉反射出匕首般的銀光。樹浪的聲音被響亮的蟬鳴蓋了過去,一聲聲震上天際,將頭頂絲絲縷縷的卷雲沖得更淡。

“媽的。”

陳可南罵了這麽一句,走進單元樓,重重地關上了鐵門。

秦淮一走出永順大廈,就看見陳可南站在不遠處的臺階底下抽煙。

他原本想裝作沒看見,把頭偏向另一側,仿佛註意力都被停在路邊的那輛老爺車吸引了。但沒等他走下街沿,穿過馬路,陳可南就叫住了他。

秦淮這才站住腳步,幹巴巴地問:“幹什麽?”

“對不起,”陳可南說,“下午不該沖你發火。”

“哦。”秦淮用手裏的文件袋扇風,看上去滿不在乎,“無所謂,反正我也被你訓習慣了。”

陳可南笑了笑,跟上秦淮的腳步,一邊戴上墨鏡,“今天你生日?那我請你吃飯。”

“用不著,我回家吃飯。”秦淮把文件袋頂在額前遮陽,回頭上下打量他一番,“穿得挺紅。”

穿著淡西瓜紅襯衣的陳可南一挑眉毛,“你過生日,喜慶點。”

秦淮嗤之以鼻。

在那家門口擠滿了人的粵菜餐廳前停下腳步時,秦淮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地跟著陳可南走了。陳可南報了訂位的預留信息,被一個服務生領了進去,他站在原地,恨恨地踢了一腳滾燙的地面。

已經走進大堂的陳可南轉過頭來,隨意地沖他招了招手,秦淮罵罵咧咧地追上去。

店裏同樣人多得要命,冷氣已經開得夠足,可秦淮從人群裏穿過的時候還是感到一股熱氣。服務生把他們領到一張小桌前坐定,秦淮問:“你怎麽知道我會跟你來?”

陳可南翻開菜單,頭也不擡,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那你還提前訂位置。”

“你不來我就自己來啊。”陳可南理所當然。

秦淮不吭聲了。

等菜的間隙,秦淮把兩條胳膊都放在桌上,低頭把小勺的勺柄撥來撥去。他們四周坐了不少中年人,高談闊論,講的都是廣東話,秦淮幾乎一句也聽不明白。旁邊大桌上的一個中年男人講到激動處,手舞足蹈,同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。陳可南正給自己倒茶,也笑了一下。

秦淮忍不住前傾身子,低聲問:“他們說什麽?”

“說另一個人背著他老婆偷情,結果前幾天發現他老婆也在外面養男人。”

服務生端菜過來,兩人讓出地方,順勢收了話頭。這時陳可南的手機響了,他接通沒說幾句就又掛上了。陳可南註意到秦淮的目光,“是梁思思。她在國外旅游。”

“梁思思到底是幹什麽的?上班族又不太像。”

“做銷售,賣酒的。”

“你跟她關系挺好。”

“偶爾幫她拉點生意,她抽成給我。”陳可南笑著說,“外快嘛。”

秦淮沒來得及說話,桌上的手機又響起來,陳可南看了一眼,接起來,忽然換成了方言,聲音幾乎立刻融進了四周的人群。秦淮微微一楞,陳可南還在眼前,可秦淮覺得他已經倏忽遠去,下一秒又擠到眼前來,像一場飄忽不定的霧。而他自己是一頭警惕的動物,在大霧裏聽見心臟猛跳,不自覺地攥緊拳頭。

飯後兩人走了一段,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,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陳可南家附近的地鐵站。

陳可南轉過臉來,秦淮立刻低下頭,扯著自己T恤的下擺,搖搖晃晃地站在窄窄的街沿邊上。陳可南忍住笑,問:“要去我家坐嗎?”

秦淮楞了半晌,輕輕點了點頭。

陳可南領著秦淮進屋,他左右打量,似乎在尋找什麽。

“你找什麽呢?”

“夏開霽沒在啊,出去了?”

“他又不是我什麽人,住這兒幹什麽。”陳可南打開冰箱,“你喝可樂還是水?”

“可樂。”

陳可南拿著開了瓶的啤酒和易拉罐回到客廳,秦淮還站在原地,胸口猛起伏了一下。“你們倆沒和好?”

“你說哪種和好?”陳可南打開空調和電視,“起碼現在我不用擔心他告我毀壞私有財產了,就這樣而已。”

秦淮直楞楞地盯了他好一會兒,忽然往後一倒,舒服地歪在沙發上,長長吐出一口氣。“那他上次在你家幹什麽?”

陳可南笑得耐人尋味,“你最好別問。”

秦淮果然沒再吭聲,坐起來打開了可樂。罐子發出一聲低沈的怒吼。

陳可南打開電腦,忙了一會兒自己的事,瞥見秦淮坐在沙發上歪著,手指百無聊賴地一直在卷頭頂的頭發,就說:“電腦我用完了,你要來嗎?”

秦淮瞥他一眼,搖了搖頭。陳可南還是打開了《血誓》,放在那裏,自己走進臥室。一會兒探出頭看,秦淮已經坐在電腦前了。

陳可南在陽臺上打了個電話,進來看見秦淮站在五鬥櫃前發呆,不由問:“你看什麽呢?”

秦淮指著玻璃後那瓶他送的洋酒,“你不喜歡這個?還沒拆封。”

“我是怕你被你爸追贓。”陳可南笑起來,“捉家賊。”

“他不會知道的。他平時在家喝得少,我媽不許,最後都是送人。”秦淮望向他,“我替你開。”

陳可南默許了,拿了個酒杯過來,裝了幾塊冰,秦淮替他倒了大半杯,緊挨著他坐下。陳可南等了一會兒,酒杯到唇邊,瞥見秦淮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杯子,忽然笑了。

“你怎麽不喝?”秦淮問。

“你剛才的樣子讓我想起我家的狗。”陳可南放下杯子,“每次家裏有人吃東西,它就蹲在旁邊一直盯著。”

秦淮沒生氣,反而好奇地問:“你家有狗?”

“我爸他老婆養的。那品種叫什麽,伯恩山?好像是這個。她在郊區鎮上租了個院子做工作室,狗就養在那兒。我不怎麽去。”

“還有工作室?她是做什麽的?”

“室內裝飾設計那一類。”

陳可南喝了口酒,秦淮立即問:“你覺得怎麽樣?”

陳可南點點頭,似乎還算滿意。秦淮低頭盯著他的杯子,“我想嘗嘗。”

“就一口。”陳可南說,“今天你生日。”眼見秦淮端起自己的杯子,他不禁一挑眉毛,“你幹什麽?自己拿杯子去。”

秦淮拿來杯子,學他的樣子加了冰塊。陳可南給他倒了一點,剛剛沒過杯底。秦淮放到眼前仔細比了一陣,“這連半口都沒有!”

陳可南又加了一點。

“冰都在外面,這怎麽喝?”

又加了一點。

“還是不夠一口。”

又加了——秦淮猛地一擡陳可南的手肘,一下子倒出大半杯。他滿意地捧起杯子,“這還差不多。”

“別學著煙酒不忌。長不高,對身體也不好。”

秦淮不以為意,“那你還不又是煙又是酒的。”

“人嘛,”陳可南笑了笑,“還不都是嚴於待人,寬於律己。”他舉起杯子,“生日快樂。”

秦淮跟他碰了碰杯。陳可南一大口酒下肚,見秦淮還直勾勾地瞪著自己,不由問:“你看什麽呢?”

“你睫毛挺長的。”秦淮忽然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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